初唐詩 (上) 魏徵‧虞世南‧上官儀‧王勃

Stephen Owen 是美國當代著名漢學家。他為自己撰了一個很好的中文名字：宇文所安。他在 1972 年以《韓愈與孟郊的詩》獲耶魯大學東亞文學博士。1982 年應聘哈佛大學，任教東亞系、比較文學系，是唐詩研究領域首屈一指的美國漢學家。他以唐代詩歌為主軸寫了三本書：《初唐詩 The Poetry of The Early T’ang》、《盛唐詩 The Great Age of Chinese Poetry: The High T’ang》和《晚唐詩 The Late T’ang》。三本都是以英文寫作的。現在先看看他的初唐詩，大家看看他有沒有料到。

詩在南朝為宮庭詩，意境存乎含蓄婉約，文字講求技巧精鍊。

陳後主《春江花月夜》

暮江平不動，春花滿正開，流波將月去，潮水帶星來。     

初唐詩一方面繼承宮庭詩；另一方面則是宮庭詩的反動。反動派起初以恢復建安風骨為號召，行復古主義。

魏徵《述懷》

中原初逐鹿，投筆事戎軒。縱橫計不就，慷慨志猶存。

杖策謁天子，驅馬出關門。請纓繫南越，憑軾下東藩。

鬱紆陟高岫，出沒望平原。古木鳴寒鳥，空山啼夜猿。

既傷千里目，還驚九逝魂。豈不憚艱險，深懷國士恩。

季布無二諾，侯嬴重一言。人生感意氣，功名誰復論。

太宗朝中最重要的詩人是名臣虞世南，他的代表作《蟬》：

垂緌飲清露，流響出疏桐。居高聲自遠，非是藉秋風。

太宗也是詩人，《過舊宅》：

新豐停翠輦，譙邑駐鳴笳。園荒一徑斷，臺古半階斜。

前池消舊水，昔樹發今花。一朝辭此地，四海遂為家。

上官儀是最有才華的詩人，他是婉約派宮廷詩的代表人物，詩稱「上官體」。

其最佳技巧作品是《早春桂林殿應詔》：

步輦出披香，清歌臨太液。曉樹流鶯滿，春堤芳草積。

風光翻露文，雪華上空碧。花蝶來未已，山光曖將夕。

楊烱、王勃、盧照鄰、駱賓王，號稱「初唐四傑」，其所長者是文章而非其詩。無論如何，是他們接引南朝詩過渡至盛唐詩。

盧照鄰《相如琴臺》是最早期的律詩，而律詩是唐朝獨特產物。

聞有雍容地，千年無四鄰。園院風煙古，池臺松檟新。

雲疑作賦客，月似聽琴人。寂寂啼鶯處，空傷遊子神。

王勃才華非其餘三子可比，其創新超前時代的律詩竟可達致盛唐水平。

《山中》：  長江悲已滯，萬里念將歸。況屬高風晚，山山黃葉飛。

他在「滕王閣序」末的一首律詩，替此序錦上添花：

滕王高閣臨江渚，佩玉鳴鸞罷歌舞。畫棟朝飛南浦雲，珠簾暮捲西山雨。

閒雲潭影日悠悠，物換星移幾度秋。閣中帝子今何在，檻外長江空自流。

駱賓王的詩也脫離了宮廷詩的規範，但他不走向樸素和直接，而是朝向複雜的修辭。 他喜歡迂迴、隱喻、用典。他的精巧、矯飾描寫功夫超過上官儀。

《晚泊江鎮》

四運移陰律，三翼泛陽侯。荷香銷晚夏，菊氣入新秋。

夜鳥喧粉堞，宿雁下蘆洲。海霧籠邊徼，江風繞戍樓。

轉蓬驚別緒，徙桔愴離憂。魂飛灞陵岸，淚盡洞庭流。

振影希鴻陸，逃名謝蟻丘。還嗟帝鄉遠，空望白雲浮。

武后攝政時期，他在權力鬥争中站錯了隊，由於進諫而被下獄。寫下千古傳誦的《在獄詠蟬》：

西陸蟬聲唱，南冠客思侵。那堪玄鬢影，來對白頭吟。

露重飛難進，風多響易沉。無人信高潔，誰為表予心。

(未完待續)

（註）本篇內容取自《盛唐詩》宇文所安 Stephen Owen；譯者：賈晉華